要害詞:吳宓 周絢隆 《紅樓夢》 古典文學 四年夜名著

吳宓(1894—1978),字雨僧,陜西涇陽人。吳氏為涇陽富家,據吳宓本身回想,他們這一支共有十家,都比擬富有,“諸家之富,悉由貿易”。因商致富的吳氏,對後輩教導頗為器重。吳宓的生父和嗣父(實為獨一的親叔父)都受過傑出的教導,其嗣父還曾游學japan(日本)。到了吳宓,更是青出于藍。他于1911年以高分考進清華書院,1916年結業。第二年赴美留學,進步前輩進弗吉尼亞年夜學英國文學系,次年轉進哈佛年夜學比擬文學系進修。1921年結業回國后,先后在西北年夜學、西南年夜學任教。1925年應聘回到母校清華年夜學。1937年抗戰迸發后,隨校南遷,執教于長沙姑且年夜學、東北結合年夜學。1946年受聘為武漢年夜學外文系主任。1949年到重慶,幾經輾轉,進進東北師范學院,從此長居北碚。

吳宓既是學者、詩人,又是翻譯家和教導家,還曾持久掌管《學衡》雜志和《至公報·文學副刊》的編纂營業。他精曉中、西古典文學,雖以西洋文學為專門研究,但在文明上又持光鮮的平易近族態度。這讓他在二十世紀風起云涌的中國汗青舞臺上,成了很是奇異的存在。

作為學者的吳宓,最不克不及讓人疏忽的是他在紅學範疇的影響。甚至可以說,在二十世紀上半葉,對通俗民眾來說,“吳宓傳授”和“有名紅學家”一度是完整畫等號的。在專門研究文明圈以外,普通人了解他重要是由於紅學。明天要會商吳宓的紅學進獻,必需得把他放到二十世紀紅學研討的年夜佈景上去察看,才幹有比擬客不雅的評價。

二十世瑜伽教室紀三十年月的吳宓

二十世紀七十年月的吳宓

吳宓師長教師暮年常常瀏覽的《增評補圖石頭記》書影(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)

吳宓最早接觸《紅樓夢》,是在虛歲十四歲的時辰。據《吳宓自紀年譜》記錄,1907年他十四歲的時辰:

仲旗公(筆者按,指作者嗣父吳建常,時改過疆赴丁憂回)帶回之行李中,有《增評補圖石頭記》一部,鉛印本,十六冊,宓見之年夜喜,趕即瀏覽。并于夜間,伏衾中枕上,燃小火油燈讀之。每日夜可讀五回至六回。故得于來歲正月中旬(宏道下學期開學前)讀畢全書。(《吳宓自紀年譜》第74頁)

“宏道”指陜西宏道高級書院,吳宓那時在該校唸書。時隔六十年后,吳宓在1968年1月29日的日誌里,還不忘那時的情形:“六十年前此日,方遭祖丁憂,侍父鄉居,宓始讀《石頭記》未至半也。”1908年,宏道高級書院開學以后,吳宓又“借得前半部木刻小冊《石頭記》,課余恒讀之,甚欣快”。從此,他就與《紅樓夢》結下了不解之緣,此書不單充任過別人生的精力指引,並且在特定的時辰,還成了他感情依靠與宣泄的對象。特殊是1949年以后,瀏覽《紅樓夢》更成為他精力生涯很主要的一部門。

吳宓對《紅樓夢》的酷愛連續了平生,他不單反復瀏覽,並且能熟背120回的回目。1915年9月14日,他在日誌里寫道:“中國寫生之文,以《史記》為最工,小說則推《石頭記》為巨頭。”他經常以《紅樓夢》為參照,來思慮文學與人生中的題目。如1919年8月31日日誌中,評論英國作家薩克雷的作品時說:“而Thackeray則酷似《紅樓夢》,多敘王公朱紫、名媛佳人,而社會中各類事物情形,亦莫不廣泛,處處合竅。又常用蘊藉,褒貶寓于言外,深微婉摯,冷靜高華,故上智之人獨推尊之。”1938年10月16日日誌中說:

二旬日得鳧公十七日重慶函:述人生公私鉅細皆相欺相凌。吾輩眼中之弱者,受吾輩之垂憐培植者,轉眼已變為強者,而欺負別人矣。宓按宓所見之J、K、王友竹、秦善鋆等,皆屬此類。宓回念生平所行所施,能不悲傷痛悔也耶!且宓由此更知《石頭記》之所以巨大。夫寶玉之于男子,崇敬愛惜可謂極矣。顧其夢游太虛幻景時,竟目睹諸多漂亮之男子登時化為可怖之魔鬼前來追逐吞噬,寶玉急逃。蓋即表示作者類此之不雅感罷了。嗚呼,人生如孽海乘筏,惟宗教為一線之光亮燈耳。此最真至之人生不雅也。

相似如許的群情,在《吳宓日誌》中簡直到處可見。

1949年之前的吳宓,既是《紅樓夢》的忠誠讀者,又是有影響的紅學研討者和受接待的紅學傳佈者。他關于《紅樓夢》的重要研討結果都是這一時代完成的,并且還做了情勢紛歧的演講,在民眾中普及紅學。這些都奠基了他作為有名紅學家的位置。此后,由于政治周遭的狀況和文明生態的轉變,作為紅學家的吳宓抽像在不竭褪色(此后他不再頒發有關紅學的文章,也未公然舉行紅學講座),但作為《紅樓夢》忠誠讀者的吳宓卻表示得加倍固執,瀏覽《紅樓夢》成了他后半生精力生涯很主要的一部門。這時辰,中國社會產生了天崩地裂翻天覆地的變更,素性敏感的吳宓,面臨新周遭的狀況有各種的不順應,《紅樓夢》在給他暖和的同時,也經常觸發他的出身之感。

1951年7月3日日誌寫道:“又讀《石頭記》,涕零不止。”5日“下戰書臥讀《石頭記》,涕零”。1955年10月5日說:“回舍,倦甚。讀《石頭記》,彌覺其語語深至,字字精當。”1956年5月31日,擬1935年《懺情詩》作《悼亡詩》云:“曾賦懺情未悼亡,為君才斷逝世生腸。生平好讀《石頭記》,冤債償清好散場。”同年7月22日日誌:“下戰書讀《石頭記》寶玉受責(33等回),憶1907在鄉宅家中情況,悲哽不止。即至書中及敘情之處,亦皆淚下如綆。”9月9日:“偶翻《石頭記》,重讀抄家一段,流淚不止交流。” ……

1966年是新中國汗青上一個特殊的年份,吳宓蒙受著宏大的心思壓力,為了追求撫慰,開釋壓力,他更是頻仍地瀏覽《紅樓夢》。1972年,吳宓將《增評補圖石頭記》借與江家駿,使得本身無書可讀,乃于4月18日“背誦《石頭記》回目(不缺)”。4月22日“默誦《石頭記》120回目數過”。這年12月2日,吳宓借得新版鉛印的一部《紅樓夢》(高低二冊),遂持續瀏覽,到19日已讀至第七十八回,接著此書被林昭德借走,瀏覽中止。到1973年2月13日,吳宓才取回被借走的《紅樓夢》下冊,“自七十八回起,續讀”。昔時8月1日,年近80的吳宓,三更醒來,仍能“背誦《石頭記》120回目完”。

1949年以后,吳宓很少在報刊上公然頒發作品,固然也寫過有關紅學的文章,卻因各種緣由沒能頒發。面臨一系列活動所形成的壓力,他簡直把《紅樓夢》當成了本身的精力伴侶,在孤單、寂寞、傷感、壓制的時辰,經由過程瀏覽它來追求安慰。

作為學者,吳宓對紅學的進獻重要表示在兩個方面:一是撰寫文章,闡述《紅樓夢》的價值和成績,剖析作品里的人物;二是舉辦演講,推行普及《紅樓夢》。他與其他紅學專家最年夜的分歧,就是不把本身封鎖在書齋中,而常常走近民眾,與大師分送朋友他對《紅樓夢》的思慮。特殊值得留意的是,他最後走上紅學研討的舞臺,也是從一場演講開端的。

1919年3月2日,尚在哈佛留學的吳宓,依據哈佛年夜學中國粹生會的設定,做了一場關于《紅樓夢》的演講,次年他把此次演講的內在的事務收拾后,以《紅樓夢新談》為題,分兩期頒發在《民氣周報》上。這是吳宓正式從事紅學研討的開端。據《吳宓自紀年譜》記錄,為了預備此次演講,他在昔時一月初即寫好了講稿。

1921年2月28日,波士頓的中國留先生,為了給國際華北水患受益者捐獻,專門舉行了一場晚會,接待本地的巨賈富商。晚會上,女留先生們扮演了一場《紅樓夢》啞劇,由吳宓擔任撰寫了英文節目單和啞劇闡明。為了擴展宣揚,此前數日,吳宓還被派往《波士頓禮拜日郵報》社,由他口述,對方記載,并選擇了“《石頭記》書中‘最熱鬧的戀愛排場’,逐字逐句直譯出原文,而彼寫錄”,最后頒發在該報2月27日第40版。吳宓之所以能擔負此任,與他前年那場講座的影響分不開。

1921年回國后,吳宓先后以《學衡》雜志、《至公報·文學副刊》為平臺,時常組織頒發并親身撰寫有關《紅樓夢》研討的論文和書評。

後面說過,吳宓的紅學實行有個特色,就是他把專門研究研討與民眾傳佈一直聯合在一路。據沈治鈞《吳宓紅學講座述略》統計,“自1919年二月在波士頓(Boston)首開記載,至1963年暮春在重慶悄然掃尾,在四十四年間,吳宓年夜約開設了七十多場業余性質的紅學講座”。這個數字還不包含因吳宓日誌殘破能夠被漏掉的講座次數,以及吳宓在非正式場所給他人講授《紅樓夢》的情形。吳宓舉行紅學講座的岑嶺在抗日戰鬥后期,“即1942年至1945年的四年間,共43場”。與之響應的是,吳宓最主要的紅學文章,除了晚期的《紅樓夢新談》外,也年夜都撰寫和頒發于這一時代。在抗克服利的這一年,吳宓頒發的紅學論文最集中,合計六篇,占其所有的已知紅學論文的三分之一。假如拿《吳宓日誌》來停止驗證,這個結論是可托的。

抗戰時代,作為東北聯年夜傳授的吳宓,不單應社會各界之邀四處小樹屋演講紅學,還與聯年夜喜讀《石頭記》的師生組織了“石社”,按期繚繞《紅樓夢》聚首會商,并把大師研究的文稿裝訂成冊,落款《紅樓夢研討集》,放到藏書樓閱覽室供人參閱。惋惜聯年夜三校復員的時辰,吳宓適在成都燕年夜,將改赴武年夜任教,這部集子無人關懷,不知流浪何方,如能保存上去,將是一部主要的紅學文獻。

要對吳宓的紅學研討做出客不雅的評價,必需得把他放到二十世紀中國紅學史的年夜佈景下去考核。

縱不雅二十世紀的中國紅學史,既經過的事況了新、舊紅學的轉型,新紅學又經過的事況了“自傳說”“階層斗爭說”和所謂“曹學”三個階段的成長。吳宓的紅學研討正處在新、舊轉型的要害時辰。拋開概況景象非論,新、舊紅學論爭的焦點實在只要一個,那就是《紅樓夢》究竟是寫什么的。繚繞這個題目,舊紅學采取索隱的方式,經由過程比附聯想,盡力在實際汗青中找尋謎底;新紅學則采取考據的方式,重視用汗青文獻(包含版本)來證實該書是曹雪芹的自傳,其繼續者則進而把留意力完整放到曹雪芹門第的研討上,成長出了所謂的“曹學”。就方式而言,他們實質上都是做本領考據,只不外推論的根據有客觀和客不雅的差異。是以,考據的方式在二十世紀紅學研討中一向居于主流位置。

吳宓研討《紅樓夢》,一開端就保持文學批駁的態度,並且有比擬文學的視野。這從《紅樓夢新談》就可以看出來,該文用哈佛年夜學曼格納迪爾(G.H.Maynadier)博士剖析菲爾丁長篇小說《湯姆·瓊斯》時,所回納的優良小說應具有的六個方面為實際根據,初次對《紅樓夢》的藝術成績做了周全的闡述。1967年2月1日,他在交接資料中回想道:“(哈佛演講)用西洋小說法程(道理、技巧)來權衡《紅樓夢》,見得處處精上,結論是:《紅樓夢》是一部巨大的小說,世界列國文學中未見其比。”他在二十世紀前半葉頒發的一系列紅學文章,都是從比擬文學的視野動身,保持用文學批駁的方式寫成的。

1928年1月9日,吳宓在《至公報·文學副刊》頒發了《紅樓夢本領辨證》一文。此時新、舊紅學的分野曾經構成,但吳宓對索隱派的各類結論和“自傳說”都不認同,他保持將藝術性放在首位來考量:

以吾人之見,《石頭記》一書乃中國第一部鉅細說,其藝術功夫實臻完美。其作成之汗青及版本之源流,固應詳為考定,然此乃專門學者之業。通俗人士,只應該原書作小說讀,而批駁之者亦應以藝術之目光從事。即便《紅樓夢》作者對于種族、國度心中偶有感歎,其描述人物亦有底本,間參一己之經歷,然寫進書中,必已洗心革面,形成一完密通明之幻景,而不留殘餘。尋根覓底,終無所益。是故蔡元培氏之《石頭記索隱》,以及類此之書,實由受排滿反動思惟之影響,而比附過分,近于穿鑿。胡適氏之《紅樓夢考據》,則又受浪漫派表示自我及寫實派重視描述實跡之影響,以為曹雪芹之自傳,殊屬果斷。

這段文字在明天看來,仍有振聾發聵的感化。在1945年4月1日《成都周刊》第4期上頒發的《紅樓夢之人物典範》附語中,他再次申說了這一不雅點:

吾人不廢考證。然若專治考證而不為義理詞翰,即只務追求并斷定某一零碎之現實,而非論所有的之思惟及中涵之義理,又不克不及表示與創作,則不免難免小年夜輕重倒置,而墮于一偏無用及鄙瑣。此本日歐美年夜學中研討文學應考博士之軌制措施之通病,吾國近年學術界亦偏于此。吾人對于準確謹慎之考據任務,固極敬仰。然尤看國中人士治中國文哲史學者,能博通淵雅,綜合一向,立其年夜者,而底于至善。夫考證、義理、詞翰,三者應合一而不成分別,此在中西新舊之文哲史學皆然。吾人研討《紅樓夢》,與吾人對一切學問之立場,固完整雷同也。

不幸的是,他七十多年前所批駁的這種繁瑣考據之弊,在當今的學術研討中反而愈演愈烈。

從方式論的角度看,在二十世紀的《紅樓夢》研討中,最早采用文本批駁方式的是王國維。1904年6月他在《教導世界》雜志上頒發的《紅樓夢評論》,初次應用叔本華的哲學實際,對《紅樓夢》做了體系評析。只不外他的剖析東西是哲學,評論也更著重于哲學方面。真正從文學批駁的角度研討《紅樓夢》,開風尚的應當是吳宓。吳宓固然在文明選擇上偏向古典主義,誇大平易近族態度,但其文學研討卻具有世界目光,並且保持藝術本位。在他之后,王昆侖、蔣和森、舒蕪等,都走這條路。1954年異軍崛起的“兩個大人物”,他們提出的“階層斗爭說”,應用的也是文本批駁的方式。與索隱派和自傳派比擬,他們更追蹤關心《紅樓夢》作品自己,有其積極的一面,只惋惜所用的東西有題目。比擬較而言,吳宓所選的途徑是最值得確定的。特殊是在考據紅學已墮入嚴重危機的明天,我們更應當倡導用文學批駁的方式來切磋這部巨著。

從頭審閱吳宓在二十世紀前半期頒發的一些紅學不雅點,我們發明他對良多題目的見解頗具感性。拋開那些見仁見智的藝術剖析和人物評論不說,從紅學史的角度看,吳宓有四個方面的不雅點值得確定。

第一,吳宓最早留意到《紅樓夢》有作者自寫的成分,提出了“自況說”。

在1919年1月寫成的講稿《紅樓夢新談》中,他說:“賈寶玉者,書中之主人,而亦作者之自況也。”該文1920年3月頒發的時辰,胡適還沒有撰寫《紅樓夢考據》的預計。在亞東藏書樓汪孟鄒、汪原放叔侄的反復發動下,胡適到1921年3月才脫手寫成了此文的初稿。遺憾的是,吳宓并沒有對他的這一不雅點進家教一個步驟睜開闡述,所以其影響不如胡適在《紅樓夢考據》中提出的“自傳說”年夜。從方式論的角度看,胡適重證據的迷信考據終結了索隱派的猜謎游戲,確切功不成沒。但他的“自傳說”把作品中的主人公與作者硬畫等號,則將考據紅學引向了逝世胡同。在他之后,有一批學者繚繞曹雪芹出身、本籍、舊居、墓碑睜開的會商,更讓我們見證了這一派末流的各種荒謬。實在當《紅樓夢考據》作為亞東版《紅樓夢》的媒介出書以后,學術界就有一些質疑的聲響。前舉《學衡》雜志上黃乃秋、繆鳳林的文章就是證實。吳宓在《王際真英譯節本紅樓夢述評》中,也對其提出了批駁:

惟從古中西巨大之小說,雖亦本于作者之經歷,然其著作成書,決非以自傳為目標及方式者。故謂《紅樓夢》一書直為曹雪芹之自傳,殊屬果斷過錯。蓋不知Fiction與History之別。又不知Dichtung與Wahrheit之別。

這其實是見道之言。比擬之下,“自況說”的提出充足尊敬了小說文本的虛擬性特征,又確定了作者借小說人物表示自我的現實,顯得更為光滑油滑、貼切。從學術史的角度看,評判一小我的進獻與成績,既要看現實影響的鉅細,也要看附近的結論是由誰最先提出來的,誰的不雅點更公道。面臨考據紅學明天的各種亂象,我們應當從頭熟悉吳宓“自況說”的價值。

第二,吳宓應用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家教圖的“一與多”之說剖析《紅樓夢》的內構造,早于余英時提出了“兩個世界”的不雅點;用該實際剖析《紅樓夢》中的人物,提出了“典範說”。

柏拉圖將統一類事物的實質界說為理念(即“一”),以為實際世界(即“多”)是對理念的詳細浮現和模擬,是以理念與實際世界的關系就是“一與多”的關系。在他看來。理念的世界是真正的的、實質的,實際的世界是幻化的、表象的。“一與多”的關系實在相似于中國晚期哲學里“道與萬物”的關系。

在1940年8月30日的日誌里,吳宓說:“按兩世界之說,為一切宗教、哲學、文藝之最基礎,固矣。然此兩世界者,是一是二,未可劃分。”在《石頭記之經驗》中,他又說:

宇宙人生,本有一與多之二方面。然一即具于多中,而一比多更為主要。故常人當洞識一多之關系,而處處為一努力。不雅念為一,物體為多。價值為一,現實為多。

在《石頭記評贊》中,他提出:“《石頭記》之義理,可以一切哲學最基礎之‘一多(One and Many)不雅念’解之。”并據此將太虛幻景看成“幻想(價值)之世界”,將代表人世的賈府、年夜不雅園看成“物資(感官經歷)之世界”,以為“《石頭記》唆使人生,乃由幻象以得擺脫(from Illusion to Disillusion),即離開(迴避)人間之各種虛榮及苦楚,以求得降生間之真諦與至愛(Truth and Love)也”。吳宓劃分的兩個世界一個是太虛幻景,一個是年夜不雅園。在他看來,太虛幻景代表著“一”(即抽象的理念),而《紅樓夢》的作者曹雪芹則代表著“多”(即詳細的實際經歷),年夜不雅園是作者“寓多于一”發明出來的藝術世界。而在《石頭記之經驗》中,他似乎又修訂了本身的不雅點,提出:“《石頭記》書中,以太虛幻景示一之世界,以年夜不雅園與賈府示多之世界。”

二十世紀七十年月,余英時師長教師寫了《紅樓夢的兩個世界》一文,也提出了“兩個世界”的概念。他以為“曹雪芹在《紅樓夢》里發明了兩個光鮮而對照的世界。這兩個世界,我想分辨叫它們作‘烏托邦的世界’和‘實際的世界’。這兩個世界,落實到《紅樓夢》這部書,即是年夜不雅園的世界和年夜不雅園以外的世界”。余英時以為年夜不雅園是曹雪芹苦心運營的一片幻想的凈土,以與骯臟的實際世界絕對抗。顯然,他對“兩個世界”的劃分與吳宓并不雷同。但從《紅樓夢》的現實內在的事務來看,真正與年夜不雅園組成對照的恰好是太虛幻景,而不是所謂的“實際世界”,由於比擬于太虛幻景來說,年夜不雅園就曾經是塵凡世界了,園內世界與園外世界是相通的,沒有實質的差別。絕對來說,吳宓所劃分的兩個世界更能表現《紅樓夢》的內構造。

吳宓把“一與多”的不雅念用到對《紅樓夢》人物的剖析中,提出了“典範說”。在《紅樓夢之人物典範》中,他指出:

《石頭記》書中每一人物,各有其特性,而又代表一種典範。寓一于多,乃成巧妙,乃見真正的。所謂典範者,不分男女老小,不問個人工作位置,不別中西古今,綜合一切人而察看之,人之性格行事,以及其所以自地方以待人之方式,可最基礎區為若干類,每一類為一典範。

在《特性雖殊典範不異》中又說:

蓋凡詩與小說中之人物,皆兼具二重性情:既代表人類智愚善惡之一種典範,又專示某年紀某位置某個人工作等之一小我之特徵(簡曰特性)。特性雖殊,典範不異。

是以,他所謂的典範,實在就是某一類人的個性特征。關于人物典範性的會商,后來一度成為中國年夜陸文學實際研討中的主要話題。可以說,在對人物典範性題目的熟悉上,吳宓是探路者。

第三,在戀愛不雅方面,吳宓誇大精力之愛的主要性,以為“木石前盟”代表著戀愛之幻想,“金玉良緣”代表著實際的境界。

在《石頭記評贊》中,他寫道:

細察《石頭記》中所側重描述之戀愛,乃富于幻想之愛,乃浪漫或騎士式之愛(即斯當達爾《戀愛論》中所主意,又即費爾丁及沙克雷等人小說中所表示之愛),而非肉欲之愛(登徒子與《金瓶梅》便是:西書若Frank Harris之自傳亦是)。

在《紅樓夢新談》中,他從“一與多”的不雅念動身,對“金玉良緣”與“木石前盟”停止定性:

金玉乃其實之境界,木石則道理所應然。而竟否則者,金玉情勢殘暴,其價值純在表面;木石本錢平樸,而積聚才德于此中。金玉者人爵,木石者天爵;金玉者紅塵之浮榮,木石者圣哲之邪道。

“道理所應然”與“其實之境界”,即“一”與“多”的關系。在《石頭記之經驗》中他更明白地指出:“《石頭記》中,木石為一,金玉為多。……黛玉之殉情,寶玉之落發,皆守一而離多者。”在吳宓看來,只要經由過程“守一而離多”,人的性命價值才幹獲得升華。

在戀愛方面要做到“守一而離多”,吳宓以為動身點必需是忘我,也就是要舍己為人。他以為“賈寶玉之于戀愛,純是佛心:無我,為人,忘私,共樂;處處為男子預計,毫無無私之意存”(《石頭記評贊》)。如許,他從文學的態度動身,把對《紅樓夢》的熟悉晉陞到了哲學層面上,應當說具有相當的思惟高度。

第四,吳宓以為《紅樓夢》后四十回并非高鶚續書。

關于后四十回續書的題目,是由胡適最早提出來的。以高鶚為續書作者,也是胡適考據得出的結論。胡適的重要根據就是俞樾《小浮梅閑話》里的一段考據:《船山詩草》有《贈高蘭墅鶚同年》一首云:“艷戀人自說《紅樓》。”注云:“《紅樓夢》八十回以后,俱蘭墅所補。”然則此書非出一手。按鄉會試增五言八韻詩,始乾隆朝。而書中敘考場事已有詩,則其為高君所補,可證矣。這段文字觸及兩個要害的題目:一是對張問陶詩注中的“補”字若何懂得;二是考場試詩的題目。按,“補”既有續補的意思,也有輯補的意思。而在康熙十八年(1679)的博學鴻詞測試中,就曾考過五言排律《省耕詩》,可見考場試詩在乾隆以前并非沒有先例。胡適完整掉臂程甲本程偉元序、高鶚敘和程乙本“引言”所述的現實,也不斟酌文學創作的現實,僅順著俞樾的指引,果斷地以為程偉元和高鶚關于后四十回去路的闡明是故弄狡獪。吳宓在《石頭記評贊》中辯駁說:

吾信《石頭記》全書一百二十回,必為一人(曹雪芹,名霑1719—1764,其生平詳見胡適君之考據)之作。即有后人(高鶚或程偉元等)刪改,亦必到處增刪,前后俱略改。若謂曹雪芹只作前八十回(1—80),而高鶚續成后四十回(81—120)竟能天衣無縫,全部融會這般,吾不信也。欲明此說,須看本書全部之構造,及氣概情韻之逐步變更,決非截然兩手所能為。若其小處舛錯,及牴觸漏掉之處,則平常小書史冊所難免,況此虛擬之巨制哉。

吳宓沒有糾纏于後人某些只言片語的記敘,而是從文學創作的紀律和作品構造的完全性,來判定后四十回的作者題目,可以說捉住了題目的要害。1954年,中國年夜陸展開大張旗鼓的《紅樓夢研討》大量判活動,對胡適的資產階層唯心論停止了徹底清理,唯獨沒有對他關于高鶚續后四十回的說法表現過質疑。1955年1月22日,吳宓在四川省政協自願公然檢查了其演講《紅樓夢》的“過錯”,同時誇大他與胡適對《紅樓夢》的看法最基礎分歧,以為本身勝過胡適的有兩點:“宓主意(1)《紅樓夢》是小說,不是‘自傳’如胡適所說;(2)《紅樓夢》是曹雪芹寫成了一百二十回,但小有殘破,又有遺掉,后來高鶚、程偉元從事修補,而決不是如胡適所說,曹雪芹作成了第1—80回,高鶚續作出第81—120回,而連接得那樣好(此事不成能)!”1967年,吳宓在交接資料里再次重申了他的第二個不雅點。

進進二十一世紀,紅學界顛末沉著反思,以為對當事人程偉元、高鶚的自述不該該等閒否認,並且高鶚續書的證據并不充足——沒有任何干證,張問陶詩注中提到的“補”,應當就是程偉元序中講到的“截長補短”之意。別的,一部一百二十回的長篇小說,作者不成能已寫好了前八十回,還對后四十回沒有斟酌。是以,中國藝術研討院紅樓夢研討所自2008年起,將該所組織專家所有人全體校注的《紅樓夢》的作者簽名,由本來的“曹雪芹、高鶚著”,改成了“(前八十回)曹雪芹著/(后四十回)無名氏續;程偉元、高鶚收拾”。這個修改的提高之處是,尊敬了程偉元、高鶚的自述,恢復了他們的收拾者成分,同時在缺少資料支撐的情形下,把后四十回作者的位子先空出來,用“無名氏”臨時取代。承當此書出書的國民文學出書社,隨后也把該社其他版本《紅樓夢》的作者簽名,改成了“曹雪芹著/無名氏續;程偉元、高鶚收拾”。對比這種前后變更,我們不克不及不說吳宓對后四十回的立場有獨醒之明。

總體說來,作為學者的吳宓,對中西文學瀏覽甚廣,他雖曾以紅學名家,但留意力并不局限于紅學一隅;詩人的本性,讓吳宓更習氣于從理性的角度動身思慮學術題目,晦氣于建成周密的實際系統,結論多呈碎片化狀況;二十世紀五十年月以后的社會周遭的狀況,又令以守護傳統文明為己任的吳宓覺得觸處皆誤,沉默寡言,不再有新的論著頒發。這些都極年夜地影響了他紅學不雅點的傳佈,也影響了學術界對他在紅學史上位置的熟悉。明天,透過汗青的窗口往回看,在二十世紀紅學研討的年夜佈景下,我們盼望從頭審閱吳宓的紅學研討,對他的進獻做出客不雅的汗青評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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